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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光在东南方。我跨出三羌街的公寓,影子告知了太阳的方向。灰白色的鸽子扎堆在路中央,啄食着路人抛洒的饲料。从中穿过,它们扑扇的翅膀卷起昨夜还未消退完的露水、僧侣赤脚踏过的尘埃以及早餐里浓重的鱼虾酱味。坐在出租车上,看着隐没在一丛丛热带植物背后的欧式建筑,我提醒着自己,这里是仰光。
早晨九点过,多数商铺的门仍紧闭着,路边成群的野狗在一夜吠叫过后,通通趴在商铺门口的瓷砖上打盹。仰光城还未醒过来,但这里的植物已趁着一天中宝贵的清凉时刻尽情舒展着身姿:奶油色的素馨花,紫色的九重葛,绯红色的芙蓉,粉红色的蔷薇,胆汁绿的巴豆,还有罗望子那羽毛般的叶子,全跟晨光融在一起,攀附在五彩斑斓的居民楼上。整个城市像一颗光滑的果仁糖。
前方又是一个80秒的红灯,出租车师傅趁这空隙打开车门,“哗啦”一声将嘴里嚼腻的槟榔吐在路上,猩红一片。一辆人力三轮车停在我的车窗旁,车主把钱包别在腰间的笼基上,将两个脚踏板踩至同一水平线,绷直了双腿等待出发。汗珠从他涂满白色香木粉的脸上滑过,这种用塔纳卡的树皮磨成的粉,据说防晒并能保持皮肤嫩滑细腻。这是他体力的极限,也是他单趟蹬车能获酬劳的极限:缅币。一天他能承受的拉客次数是15-20趟,而一张三轮车的价格再加上注册车牌的价格大约是60万缅币,要尽快回本以及养家糊口的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如果不进行正规购车、注册、拉客的话,又是另一回事。
红灯会让人捕捉到仰光出租车窗旁藏着的各种生意经。有时是一个消瘦的男人,他的手臂上会挂满茉莉花串,花香在灼热的空气中颤动,在拥堵的车流中他总能快速瞄准哪一扇车窗玻璃即将被摇下,接着他便靠过去,以缅币一串的价格开始进行兜售;有时是一个身穿邹巴巴颖衣(缅甸民族服饰)的女人,她的怀里蜷缩着一个婴儿,她追寻着车窗玻璃后疑似同情的目光,用干裂的嘴唇讲述佛、善心和轮回,索要救济的钱款;有时是一对幼小的兄妹,头顶着箩筐,里面装了些许油炸小吃或者水果,多数时候他们做生意都很果断:靠近车窗得到“不买”的回复,便头也不回的走向下一辆车。但如果你是外国人的面庞,兴许他们会用怯生生的目光多望你一会儿。
光从东缓慢移至西,空气里的水分被逐渐拔干,车停了,我的目的地到了。
二
光是烫的。我从幽暗长道的那头赶来,拾阶而上,直至铺天盖地的金光撞进视线,我才体会到什么叫“永不熄灭的大金塔”。不论白天黑夜,有无日光或者灯光,它本身就够灿烂了。大金塔始建于公元前年,经历代多次修缮,大金塔塔高米,塔基平方米,塔身贴有0多张纯金箔,所用黄金7吨多重。塔的四周挂着1.5万个金、银铃铛。塔顶全部用黄金铸成,周围嵌有红宝石颗,翡翠颗,金刚石颗。相传塔内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的3根头发。
人群跪坐在地上,半空漂浮着散不开的熏香与烟尘,随风而响的铃铛每响一声就是一次祷告。随行的朋友本是不信佛的,但看到地面上散落着信徒带来的莲花花瓣,他还是忍不住循着莲花的轨迹至佛前作揖。我不够虔诚,无论对佛,还是生活。但当赤足走在地上,看见无论衣着华丽或褴褛的人都因眼前这金光聚在一起,对“平安”、“如意”等祝福发出最简单的渴望的时候,我觉得一切不安与悔恨都可以被原谅。
缅甸人民面对信仰和生活有着自己别致的敬畏之心。在上班的清晨和晚归的夜里,当我路过公寓楼下的棚户区时,经常能碰到一位老妪在油漆桶改造的简易浴缸旁清洗身体。她裹着褪色的浴巾,手臂脉管蜿蜒起伏,行人和车辆从她家面前路过,但她只专注于眼前裸露的肌肤的光洁。即使缅甸的城市环境卫生并不理想,污水和垃圾随时从城市的裂缝里漏出来,但缅甸人民很热衷于自我的清洁。住在下水道旁也好,住在别墅高楼里也好,自己的身上一定要是干净的。对他们而言,自我的清洁除了带来身体上的卫生,还有精神上的洗尘。
但无论如何清洗身体,缅甸人的一双脚掌总是带有老茧并轻微发黑的。因为佛塔、寺庙以及很多需要表达尊敬的场合都需要赤足。地面或平整或凹凸,温度或清凉或炙热,赤足于上时,身体的自重把人与天地压紧贴合在一起,这会带来强烈的自我存在感。缅甸的多数人都是内敛的,裸露大面积肌肤对他们而言是很羞涩的,一双赤足便已代表着他们的坦诚相待。
在我实习的报社里,负责报社饮食的阿妈白天头顶着篮子到集市上去买菜,傍晚便在报社二楼一个小香台的佛前进行祷告,这是她日常必做的功课,佛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信徒们在家里、在大巴车上、在商铺里供着佛,他们总在佛前操劳着自己的一日三餐。同时,他们不热衷于杀生,街上成群的乌鸦、鸽子和野狗与他们和平共处。若经济宽裕,便施财于沿路僧侣手中的木钵里;若时间宽裕,信徒们便相约一起到大金塔转塔,他们保持着自我清洁,赤足丈量地面,认真生活,继而跟佛诉说自己的苦乐,感恩自然的馈赠。佛光是金色的,映照在他们的眼里;佛光是有温度的,在某些时刻甚至是发烫的,点燃了他们对世间万物的赤诚之心。
三
光是彩色的。晚上站在仰光较大型的商圈“MyanmarPlaza”里,我久违的感受到了城市夜色的流光溢彩。白天斑斓的仰光到了晚上便显得暗淡无色,多数街道隔一两百米才会有一颗路灯,有的干脆就没路灯。楼房里透出的光像罩在一层雾里,朦朦胧胧。若夜晚从上空俯瞰这座城市,便能看到大型商圈和著名景点处呈光斑状,其余地方则如荧光一般堙没在黑暗里。因此来到“MyanmarPlaza”,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仰光。这里的建筑不再低矮地挤在一起,乌鸦、野狗鲜有踪迹,空气里因潮气混杂着各种生物、咸臭鱼虾酱而产生的“动物园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的森林”,高层的反光玻璃倒映着四周的霓虹,强劲的空调冷气掩盖了一切气味。
我在一楼的酒吧坐下,隔壁桌梳着油头的缅甸青年与他不同肤色的朋友们相谈甚欢,吧台的酒保在捣鼓着来自德国的啤酒,女人们讨论着美甲、恋爱、娱乐话题,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城市主人”的自信表情。“倘若你身着考究的西装,独身一人来这样的场合,很有可能会被搭讪。”朋友陈因工作原因经常出入各类高级场所,他不止一次地遇到过陌生女人的邀请。“不管在哪里,若成功了,或许这是最快步入中层阶级的一种方法吧。”另一朋友打趣道。我没加入他们的讨论,只觉得这里升腾着各种鲜活的欲望感。
乘着电梯再往楼上走,一个露天的宽阔平台出现在眼前,中央搭建的舞台上一只年轻的乐队演奏着欧美乐坛的爆红歌曲,人们端着酒杯尽情呼吸着这城市上空的香气。往夜店方向靠近,人们的脸上不再涂有香木粉,女孩们火辣地展示着自己的靓丽,重低音炮的音响震得舞池里的人群摇头晃脑。曾经的仰光是宵禁的,像这样的地方在过去或许晚上十一点就要关门了。这样的要求在如今逐渐失效,自由的网络让缅甸不断接收到外面世界的精彩,经济的发展让人们有了更多生活选项。
朋友陈说,这儿的人晚上在舞池里醉生梦死,第二天又可以手捧佛经,念的是希那衍那。我开玩笑说这真有点“佛光里的朋克”的范。在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缅甸人的读书生涯里,英语是从小学到大的,很多阶段的教材也是全英文的。我本想鼓起勇气加入一桌缅甸人的酒局跟他们聊聊当下的生活,但我的“哑巴英语”水平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令人意外的是,邻桌的一位缅甸小哥端着酒杯走向了我们这边,“raisethecupforChina!”他高喊着。此刻谁还想着文化差异、政治、宗教呢?干杯,起舞吧!趁着这温柔的夜色。
四
光在我手心。屋内灯光瞬灭的时候,我手里亮着的手机成了唯一的光源。我住的这个片区又停电了,有人戏称缅甸为“免电”,我在经历了“三天一小停”、“两星期一大停”之后认为这个戏称是有道理的。全缅万人口中有超过万生活在仰光省,当前全国用电总需求量达兆瓦,而仰光省的用电需求就达到了兆瓦。为了改善仰光省的电力情况,政府已在省内规划建设了5座天然气电厂。新闻报道显示,在打基达天然气电厂建成后,仰光省内的年发电总量将达到7.62亿千瓦,可为仰光省内及周边地区得到多户家庭提供充足电力。但从最近停电的次数来看,这个城市还需要更多的电。
空调停止运转后,房间一下子就变成了蒸笼。楼下发廊、按摩店的音乐声消失了,远处传来的诵经声便显得越发清晰。黑暗与宁静让舍友们打开了话匣子,她们从生活八卦谈到了爱情再谈到就业。“你们中国年轻人是不是都喜欢考公务员?”华人舍友阿叶向我发问。我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认真的回复她:“至少在我的家里,大家都希望我考公务员,因为公务员工作稳定而且体面。”可能在中国“体面”比什么都重要,我在心里想。“你们呢?在缅甸考公务员是热门吗?”我反问阿叶。她摇摇头,告诉我缅甸公务员的竞争不如中国激烈,但因为工资待遇不理想,身边很少有人选择考公务员。“在缅甸选择当公务员的,至少得有点背景啊!”阿叶说。
阿叶可以算是我认识的缅甸华人中学历较高的年轻人了,她通过一系列的申请手续和他人推荐后,到中国的一所大学读了研,接下来她还准备到中国读博。我猜想能达到她这个水平的,家境应该不错,但阿叶否定了我。“我们这样的基本只需要申请,没什么考试测试,申请成功了,读书期间有很多的补助的。”阿叶告诉我在缅甸真正的有钱人基本都是到欧美去留学。“学历和专业很重要。”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或许就是缅甸的结婚请柬了。请柬开头,通常都是以“名字XXX,学历XXX”来介绍新娘、新郎。若新娘、新郎工作的单位是银行、医院,那就再有面子不过了。
电依然没来,大家被热得快说不出话了。但我还是忍不住问阿叶,像她这样的高学历以后会不会选择到别处甚至别国发展,毕竟她擅长中、缅、英三国语言。阿叶显得有些茫然,最后她回答“先专心多读读书再说吧。”沉默了会儿,阿叶又问我今后是否会继续从事新闻行业,这次换我哽住了。“哎呀我们还年轻啊!不要怕,不要急啊!”黑暗里不知谁说了这句,我已经起身到窗边吹风了。手机仍亮着,光还在我手里。楼下一辆出租车经过,亮起了一道瘦弱的车灯光柱,衬得楼下的世界黑得像一片深海。我抬头看,星空比地面明亮。
仰光唐人街探秘:停在江尾的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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