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光

突然消失的爱人丨止戈出品

发布时间:2021/7/1 20:01:15   点击数:
百姓放心的白癜风医院 http://m.39.net/pf/a_5837776.html

口述:陈缦云

采写:尹广料

编辑:刘一霞

视频:彭建清

插画:李锦涵

史实审查:裴源

望穿秋水

不见伊人的倩影

更残漏尽

孤雁两三声

往日的温情

只换得眼前的凄情

梦魂无所寄

空有泪满襟

几时归来呀

伊人哟

几时你会穿过那边的丛林

……

年11月,时年已89岁的我故地重游,重返云南腾冲,我的脑海里不停响起这首歌的旋律。

这是70多年前的流行歌,那时我是中国远征军预备二师战地服务队的一位女战士,教会我唱这首歌的是预备二师军需官李柏如,后来成为我的丈夫。

93岁陈缦云唱《秋水伊人》

在腾冲界头的一个山坡上,他吹着口琴给我伴奏,还告诉我:“《秋水伊人》的第一段,唱的是丈夫死去,妻子在等他回家。”

没想到,这首歌就是我的人生预言。

年,腾冲沦陷,时任县长秘书的父亲,带着一家老小,避难到了腾北的界头。

大概是插秧的雨季,中央军来到腾冲打游击,与临时县政府一起创立战时联合中学。我和弟弟被母亲送去学习。

年,顾葆裕收弟弟为义子

来到腾北打游击的中央军就是著名的预备二师,后来在收复腾冲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有一次,弟弟在学校上台发言,宣传抗日,被顾葆裕师长看见了,将其收为义子。

战事日益严峻,预备二师要从数百学生中选拔出20余名学生参加战地服务队,我和弟弟都被选中,在部队参与抗日宣传、募捐、写壁报、演话剧等。

在滇西,战地服务队的标语至今还保留下很多

在训练期间,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如果日本人追杀,男队员要拼死抵抗,女队员就投江!

因为缺医少药,伤兵的伤口经常腐烂生蛆。我们要把蛆虫一个一个从腐肉里夹出来,再抓一些泥敷在伤口上,用布包扎起来,治疗就结束了。

很多伤兵不识字,我们代他们写信,写给母亲、孩子,或者爱人,信的内容千篇一律:等打完日本鬼子,就回家。

那时战斗伤亡很大,预备二师有位团长,光着脚就上战场了。物资送不过来,他把自己的草鞋给了一个娃娃兵。等他再穿上草鞋时,是在给他开追悼会时。

为了募捐,我经常跑到父亲办公室,将宣传抗日的小旗子往他桌上一插,说:“你要带头捐款抗日”。几次被捐之后,父亲哭笑不得地说:小祖宗,哪还有钱,你看看家里现在吃什么。

那段时间,家里也是野菜加盐,很少有吃的饱的时候,父亲没有骗我。

我们要宣传抗日,得学很多抗战歌曲。有一天,我正在唱歌时,姨妈笑嘻嘻对我说:“你天天唱,把自己给唱跑咯,你妈昨晚把你嫁啦!”

我脑袋一下子懵了,当时追求我的人很多,昨晚到家中的几个人,我只知道其中一个是李柏如。

对他我是有些印象的,有一次演完《铁蹄下的歌女》,他找到我说,“演得真好,唱得也好。”说着,便把两个梨塞到我手里。

李柏如(右)叶遯如(左)与弟弟

他是预备二师的军需官,办公室前有人值守,去保山、大理都有一个班的战士跟随。

姨妈说,我要嫁的人就是他。我十分不情愿,跑去找父亲理论,“他比我大六七岁,我不喜欢;他才舍得送两个梨给我,抠门。”

“他节省是会过日子,年龄大是老成持重。”父亲解释说,然后又反问我,“你知道是谁给你说媒吗?”

“不知道,反正我不嫁。”

“你们顾师长和夫人亲自做媒,嫁她表弟,没亏待你吧。日本鬼子大扫荡时,如果不是顾师长保了我们一家,我们哪还有命?缦云,咱们要知恩图报。”父亲说道。

年轻时候的我

父亲和顾师长都有意撮合我们,李柏如也竭尽所能投我所好,我和他相处的机会便多了起来。

为了讨我喜欢,他还去学会了最新的流行歌曲,然后教我,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秋水伊人》。

记得在预备二师营地的后方,有个小山坡,李柏如经常带我去那里。那时我16岁,那个小山坡承载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战后歇息的黄昏,我们坐在小山坡上,他先给我吹一遍口琴,让我听一遍,然后一句句将歌词讲给我听,再教我唱:

望穿秋水

不见伊人的倩影

更残漏尽

孤雁两三声

……

我喜欢唱歌,也喜欢听他讲故事。李柏如是黄埔军校十六期的学生,淞沪会战后,他的家乡沦陷。他跟随部队,转战大江南北。

慢慢的,我对他的敬佩越来越多,渐渐有些舍不得他。每有战事,我总会哭,他则安慰我说:“我会凯旋归来的。”

年,预备二师牵制任务完成,撤回大理休整,准备反攻。我也回到了老家大理继续读高中。

有一天正在上课,接到了家中的信息,要我回家办婚事。直到要结婚了,我才知道,李柏如不是抠门,真是穷!

他是军需官,没想到他守着“金库”却清贫如水,婚礼只能由我们家操办,他穿的西装也是我们家定制的,他连给我买双鞋子的钱都拿不出来,我只好去找同学借。

但他还是送我聘礼,是四只发夹,婚礼当天亲手给我戴上。

母亲说,老陈家第一次嫁女儿,不能太寒酸。于是吩咐厨师:八碟八碗十六菜,四凉四炒四烧浆。

五叔在当空军,不能回来,托人从杭州买了一件纱丝旗袍来给我,那是我今生穿过最美丽的衣服。后来家里没钱,那件旗袍被母亲卖了,换了一个金镯子。

婚礼那天,大理巍山乡绅齐聚,巍山县长也来为我们证婚。父亲专门雇了一位照相师,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我开心极了。

我们的结婚照

婚礼结束后,我的新婚丈夫就要返回军队,我担心他会死,就一直哭。他就安慰我:等我凯旋归来。

两个多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便退学回家。

年9月14日,中国远征军终于收复腾冲,预备二师有名官兵为国捐躯。

年,我重返战场纪念阵亡战友

李柏如遵照他的承诺,凯旋归来。年1月,我们的孩子冠南出生了,没多久抗战胜利。柏如被调到南京联勤总部任职,我便和他去了南京。

李柏如兴奋地带着我和孩子,去他的老家浙江嘉兴,公公看到我们,无比激动。这个自抗战就出征的孩子,终于凯旋归来了。

嘉兴是一个海边的城市,李柏如带着我去看钱塘江,我们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看广袤的江面上,浪花朵朵,又随波逝去。

年8月,李柏如所在的联勤总部撤消,全体人员迁往广州,那时候,女儿亚珍出生不久,李柏如不愿意去广州,我们就去了重庆,他进入一家兵工厂工作。

我们一家四口

到重庆没多久,国民党败局已定,大批军政人员撤往台湾,我们决定回云南巍山。顾葆裕师长知道了,资助了我们回家的路费。

看着冠南慢慢长大,李柏如也不想再漂泊了,他到父亲的药铺,跟着父亲学医,治病救人。我们只想安稳度日。

没想到,我们终究无法逃脱战争的漩涡。

年3月,家里来了两个男人,穿着蓝布罩衫和草鞋,背着草帽,像是行脚商贩。

父亲见到来人,先是一愣,接着招呼他们赶快到楼上书房,并立即让人喊回李柏如。

来的人,是原预备二师师长顾葆裕,后来任陆军军中将军长,以及随从叶遯如。叶遯如与李柏如是黄埔军校的同学,曾一起血战腾冲。

年底,顾葆裕的部队被解放军打散,在叶遯如的护送下,负伤的他趁乱逃走,乔装成过往商人,逃到巍山,计划由此前往缅甸。

打定主意报恩的父亲,不顾杀头之罪,也要收留他们。父亲将他们藏在家中,为其治疗养病,对外说是李柏如的远房亲戚。

顾军长每天就在楼上学英语,偶尔到院子里打拳,他有个奇特习惯,每次吃饭,如果有肉都会剩下一块留到最后,用肉在饭碗周围转一圈,把碗弄得干干净净才大口吃下。

顾军长身体渐渐恢复,暗地里与下关联络站取得联系。40余天后,他二人决定离开,前往缅甸和李弥会合。家里为他俩准备了衣服、布鞋和毛毯。

那天早晨,母亲蒸了很多包子,让他们带到路上吃。

李柏如说,他要送长官到下关,这份情谊,我能理解。但出门没多久,他回来说,忘了拿手巾。磨磨蹭蹭地找到手巾后,依依不舍地抱了抱才一岁的女儿,转身离去。

大概半个小时,他又跑回来,说忘拿打火机了。我忍不住催他:“没带去路上买嘛,忘性这么大,他们等着你呢,快去。”

他又去抱了抱儿子。转身和我说:“缦云,好好带孩子,我会回来的。”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慢慢回想,在离家的前几天,他的举动就有些反常,总是辗转难眠,欲言又止,对两个孩子也十分亲昵。

我有些懊悔,要是早些看出来他要走,最起码为他准备一双鞋子,还有那么多坎坷的路要走。

不久后,电台和布告悬赏搜捕顾葆裕,下关联络站的负责人也被抓。

有一天,从下关来了一队荷枪实弹的人马,将我们家包围,连房顶都有人埋伏。他们撞开了大门,冲进来举着枪逐屋搜查,翻箱倒柜,连墙上的西洋钟也拆开来检查。

搜查结束,父亲被带走了。收留顾军长的秘密是藏不住了,父亲说,顾军长抗战对滇西人民有功,两家又是亲家,找到了家里怎么能不管。

越申诉越严重。十几个相关涉案人员被拉到刑场枪毙,我们已经准备好去收尸,一排枪声响起,只有主犯倒地,父亲被拉来陪杀。父亲因伪职员身份及窝藏国民党军官罪,判刑九年,送至洱源劳改农场服刑。

我暗自庆幸,如果李柏如不走,肯定是没命了。

父亲入狱后,我们被抄家,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光。我们孤儿寡母,被撵到城郊瓦村萝卜地一间破草棚里。

不久,在昆明上学的弟弟收到李柏如的信,探听家中局势。弟弟不敢多言,回信说,因为他们的事,家里祸乱不断。

自此,他便没了音讯。

战争虽然结束了,政治斗争却愈演愈烈。

有一天夜晚,民兵队长提着一把刀,喝令我去交代问题,他强行将我带去了野外,那是我一生的屈辱。

回到家后,母亲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紧紧抱着我说:“缦云,只能忍着,否则我们全家都会死,孩子还小。”

我从战场下来,见到无数死伤,死真是最容易的事,但我必须活着,我要为李家把两个孩子养大,我还要等李柏如回来,因为他说过,他会回来的,就像当年他说,他会凯旋归来的。

儿子冠南慢慢长大了,想考大学,但我们家是地主,肯定不行,我让他联系浙江嘉兴的公公,他是李家的孩子,家庭成分应该是按李柏如的算。

很快收到回信,公公早在年就去世了。回信中,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李柏如的消息。

孩子参加工作后,有一次到上海出差,借道去了一趟嘉兴老家,想看看自己父亲生长的地方,当时正值文革,老家的人不敢收留他,更不敢承认有一个国民党亲戚,夜里去,又连夜被送走。

年,我终于获得平反。

平反前的一天晚上,李柏如竟然踏着夜色,来到了茅草屋前,穿着离家时的那套旧衣服,洗得泛白。

他走到我面前,从衣服内袋里翻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来,小心翼翼的打开,拿出个一个金镯子给我带上。他说:“缦云,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我流着泪问他,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话还没说完,我一下子惊醒,原来只是一场梦,脸上满是泪水。

到了年,有台湾老兵悄悄回乡探亲,儿子说,他要找爸爸。我们便托人四处打听消息,登报、托人、写信,几乎用尽一切方法,但没有任何音信。

有一天,我的弟弟意外在报纸看到关于顾葆裕的妻弟的报道,借去北京出差的机会,找到了顾葆裕的妻弟。

那时我们才得知,顾葆裕后来去了台湾,而李柏如一直在缅甸。

得知他在缅甸的地址后,我们立即给李柏如写信,诉说这些年的思念与诸多变故。没多久,我们收到了缅甸来信。

年,来自缅甸的回信

看到信封的那一刻,我们有些不知所措,信封上面是一串看不懂的英语,信的内容更是奇怪,全是弯弯扭扭的字母,一个都不认识。

我们奇怪,怎么不用汉语回信呢?

找到翻译,我们才得知,内文是缅语,写信的人,竟然是李柏如在缅甸的儿子。他也告诉我一个我不愿意接受的现实:李柏如于年9月10日因心脏病去世。

李柏如在缅甸

“父亲经常告诉我,在中国有母亲、哥哥和姐姐,我感到欣喜和荣耀,因种种原因父亲未能与大哥一家人取得联系。”对方说,李柏如30多岁时到了缅甸仰光,在一个橡胶厂当会计,后来与一位缅甸人结婚,有5个子女。

“我们都长期得到父爱的温暖,而在中国的大哥和姐姐却没有。”

李柏如在缅甸的儿子寄来的明信片

“因不知道大哥的住址,未能告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我们幼时常听父亲说,他死后要火化,把骨灰撒入江河,随波流荡。所以父亲去世后,我们照他的遗愿办了。”

看到这封信,我不愿意相信,我不愿意相信他跟别的女人生了5个孩子,我更不愿意相信他已经死了。

年,我们与在台湾的叶遯如取得联络,他当年曾和顾葆裕一起来我们家避难。

叶遯如(中)与我和冠南(左)在昆明

叶遯如在信中说,“当年他送我们至下关时,即决定随我等去缅。”顾葆裕经由缅甸去了泰国,然后赴台,李柏如在缅甸的报社工作,“我曾劝他回蒙化(巍山)看看,或写信探听动静,他不敢贸然行事,继后传出家中有变,更不敢有所行动了。”

“缦云嫂,想当年在抗日战场上,你在战地服务队为伤患服务,我与柏如是同学也是同卫国土的战友。关于过去的一切,希望你将它忘却。”

今年,我已经93岁了,我也快追寻他去了,在想念他的时候,我就把他的照片抱在胸前,最贴近心口的地方,一个人吟唱那首《秋水伊人》:

那亭亭的塔影

点点的鸦阵

依旧是当年的情景

只有你的女儿呦

已长得活泼天真

只有你留下的女儿呦

来安慰我这破碎的心

年4月初,一个缅甸的女孩子找到我们,她是李柏如在缅甸的孙女,她拿着多年前我们写给缅甸的信,按信上的地址辗转找到我们。语言不通,我们依然一见如故,那是我们李家的人。

这个月,李柏如在缅甸的儿子会来云南看望我们,因为柏如去世前,再三交待他们,他在中国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都是他们的家人,他无法活着回家,但他对我们的思念,从来没有停止。

我曾经埋怨过李柏如,但我在后来更理解他的选择,如果不离开,他或许只有死路一条。我也能明白他为什么要把骨灰撒向大海,或许汹涌的波涛,会把他送回家乡。

我的儿子冠南说,他要去缅甸接爸爸回家,哪怕只是一瓶海水。

感谢陈永新先生对此次采访的支持。

我们将以微纪录片的方式,对此故事进行更完整的呈现,具体请

转载请注明:http://www.dulantete.com/ytjc/21891.html

------分隔线----------------------------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