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今年双节同庆,感触也特别多。
遥想今年的1到2月份,山河无恙,岁月静好,在泰旅居了大半年,一家人也总算平衡了生活和工作,相聚到了清迈一起生活。我自己还完成了一个一直以来的心愿,当了一回真正意义上的“背包客”。背着30多斤的大背包,抛夫弃子,独自去了缅甸。从旧朝古都曼德勒一路南下,经万千佛塔蒲甘,再到仰光,之后从仰光搭乘航班飞去马来西亚的美食之都槟城,再从槟城返回清迈。一路虽有点舟车劳顿,不过这种在路上的感觉实在大为过瘾。每晚在青年旅舍碰到来自天南地北的各色背包客。有时候天还未亮,个别需要赶早的舍友就已经在窸窸窣窣打包行李,一阵骚动后随着宿舍门被轻轻带上,一切又恢复宁静。你躺在床上意识朦胧地想起很多类似的时光,然后又沉沉睡去。沦落天涯,感受孤独,与自己相依为命,这正是我对“在路上”的期待。
同舍的一个德国女生,跟我一样年纪,已经在缅甸周游了两个多月,接下来一年都还会在路上,给我看了不久之后计划在中国的行程,从珠海开始,大大小小20几个城市,用红线绕成了一个圈。她说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不会结婚也不会要孩子,这辈子只想和她收养的动物们在一起,照顾它们老去。我问你父母家人都支持你吗?问完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她10几岁就开始自己独立生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结婚不要孩子似乎在西方社会也不是什么大的抉择问题。可是她长得这么好看,不恋爱不生孩子真的蛮可惜(我就是一个俗人)。按照她的计划,这个月她本应该到达北京了,可世界这般天翻地覆,也不知她何去何从。
缅甸之旅的整体印象非常好,哪怕年,她还是个旅游资源未过度开发的国家,还能感受得到历史的断层给她披上的那块神秘的面纱,她的原始质朴,一切都像是旧时光。尽管作为中南半岛上国土最辽阔的国家,它的历史辉煌而又奢华(我在仰光国家博物馆里参观了缅甸王朝的前世今生,深深为之震动,博物馆里不仅保留了王朝鼎盛时期一些器物和文献,还有普通老百姓生活化的民间艺术和智慧结晶,整整五层大展厅,由大极小,无所不包,布置得非常用心。我坚信一个国家的历史不应由王家来展现,更值得记载的是普通人的寻常生活)。
在曼德勒大皇宫的皇墙根下,撞见了一对谈情说爱的小情侣,两人笑魇如花地背对坐着,低低地聊着天。我多看了他们一眼被男孩子发现,他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那真的是我见过最纯真腼腆的笑容,简直是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女孩子也转过来朝我莞尔一笑,我心下惊呼这两人也太般配了,不知缅甸有没有类似纯真年代那样的电影,找他们去演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缅甸最让我百看不厌的是小孩,无论是婴儿期的小孩,还是再稍微大点的孩子,他们眼里满溢着纯真和不设防,拥有着天使般的笑容,哪怕这些天使都穿着破旧甚至衣不蔽体,哪怕他们好几个兄弟姐妹挤在一个棚屋里,他们的母亲憔悴而疲惫,怀里还抱着刚出生不久正在啼哭着的小婴儿,可是他们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这些笑容有时会让我很难过,难过到连美丽的乌本桥日落我都没心思看,因为与这种符合游客审美的美景相对比的,就是距离桥头不到一百米、可能是大部分缅甸百姓不忍直视的生活场景依次铺开,好一点的还有个房子当住所,差一点的都是临时搭建的棚屋,甚至是支在佛塔边的一个破帐篷,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支撑起多口之家的集体生活…….
可能是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去过的地方也不够多,贫穷和苦难遍布着世上的每一个角落,饥饿和疾病也肆意地吞噬着人类,可这种知性上的认识和亲眼见到还是太不一样,从新闻报纸上读到的类似新闻对你的影响可能也就不超过几小时,不久就被大脑消化掉了,但这种亲眼所见对你的影响是深远的,你需要调动的不仅是眼睛和大脑,还有皮肤,细胞,嗅觉,听觉,甚至触觉,因此感知力会持续而强烈。我们常说“百闻不如一见”,大约也是这个道理。
在棚户区瞎转的时候,不小心迷路了,有个梳着油头的缅甸大叔骑着摩托从身边飞驰而过,可能看到我不停地对着地图比划,折返回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把地图上的地址给他看了下他说ok,立马要载我去。大叔看着人挺友善,虽然因为嚼槟榔一说话就满口血牙,怪叫人害怕的,不过好歹路不远,大致的行车方向我也有数,真要自己走回去估计得晒脱一层皮,于是乎就坐上车呼啸着出发了。大叔骑了一段后,我发现行车路线有变更,他走了另一条周边比较荒凉的狭路,我顿时就比较紧张,这荒村野路的,不会被绑票吧??他是不是还有同伙,就等着物色像我这种迷路的游客然后敲诈一笔?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背把目的地大声地重复了一次,他只是使劲点头说OKOK.然后车骑得更快了,我犹豫着如果前方他拐进一条小岔路时我要不要趁机跳车,或者先想办法让他停车?前面总算出现了一个正在田间劳作的妇女,大树那边还有一群正在干活的人,再往前,是个我之前见过的寺庙,有个卖香火和礼品的女人一直抱着孩子坐在门口。终于看到熟悉的场景,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我要去的目的地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大叔没有骗我,只是抄了条近路赶来,我真是小人之心。下车后大叔掉头要走,我拉住他要给他车费,他刚开始不要,看我态度坚决才不好意思收下了。总算事情圆满,回想刚才坐在摩车后座自己的狼狈样,我苦笑着,这大概就是“在路上”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同样的狼狈还发生在蒲甘。蒲甘,这是光看到这两个字都会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在中南半岛上,只有两个地方能够称得上世界性的奇迹:一个是柬埔寨的吴哥,一个就是缅甸的蒲甘。若论单个的建筑,吴哥的寺庙更加高大,而且是石质的,建造难度也更甚,大部分都是砖砌寺庙的蒲甘佛塔的确比不上吴哥。可论起数量来,吴哥和蒲甘就不是一个量级了。蒲甘的大规模建设是从阿奴律陀开始的,而蒲甘首座著名的佛塔就是瑞山都塔。阿奴律陀死后,一个叫作江喜陀的人(也有可能是阿奴律陀的儿子之一)在新王被俘后登上了王位,并迅速恢复了缅甸的统一和安宁。他成为缅人帝国第二位著名的国王,缅甸的佛教最初是一个大乘和密教的混合体,直到江喜陀时代才最终确定了小乘的地位。在江喜陀时代,多如牛毛的佛寺遍布在河边的平原上,将整座城市打扮得如同神话般美丽。比如美丽的阿南达,其建筑外观已经非常成熟,极具美学参考价值。江喜陀时期的另一座塔是著名的瑞喜宫塔,虽然我觉得它的外观有点太过金碧辉煌,和这里的荒原有点格格不入。江喜陀死后,蒲甘王国继续繁荣着。江喜陀的外孙,阿隆悉都王继位后,建立了蒲甘最高的他冰瑜Thatbyinyu塔(外观很震撼,可是里面的佛像感觉很一般,并且墙面后期刷漆过非常丑),以及他冰瑜塔北面的瑞古意塔(Shwegugyi)。阿隆悉都死后,繁荣还在继续,金字塔般的达玛扬基寺就是在阿隆悉都死后,又两代短命国王之后建造起来,接着是苏拉玛尼……当存在多年的蒲甘王朝过去后,缅甸人民才意识到自己创造了什么样的奇迹。
行走在这片尘土飞扬的荒原之野,深深感觉到“手指之处必有浮屠”是怎样的一种体验。而据说蒲甘王朝鼎盛之期有上万座佛塔!现如今因为战乱和地震只剩下0多座,每座佛塔都有自己的故事,比如有几座是关押过马努哈的监狱塔,里面的空间逼厌狭小,只容得下一座卧佛,不过关国王的监狱毕竟和常人不同,里面有精美绝伦的壁画和雕刻。有的佛塔是为纪念江喜陀当年在蛇神的庇护下躲过一劫,于是庙里供奉的立佛后面有很大的蛇形图案,还可以在佛身后面找到一条尾巴。还有一个佛塔被当地人称为厄运塔,因当时在位的国王非常残忍地做了恶行,他自知罪孽深重,于是自己修了佛塔赎罪。可在他死后,没有人愿意继续修缮这座佛塔,直到现在也少个塔尖。参观佛塔是很特殊的体验,有时候在一些冷门的佛塔,在那些阳光透进来的门楣和狭长幽暗的通道里,邂逅过去的那些旧时光,会感觉此身都已不属于当下。尤其落日余晖里偶尔撞见的一些不知名的小佛塔,虽然破败无人问津,可你知道它们在这里已经存在了千年百年,内心也会泛起柔情。更别说蒲甘的日出和日落,每一次都是那样的华美,那样的古典,那样的苍凉。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这些佛塔庄严地伫立,已然看透了世间的荣华和炎凉。
最初想去缅甸,也是因为蒲甘万千佛塔的一张照片。去之前做了不少功课,到达蒲甘的当晚安顿好旅舍后,顺带租了辆E-bike(充电电瓶车),没想到正是我这个当时觉得很正确的决定,变成了此次旅行最大的灾难。不选择包车而选择骑车,我是深思熟虑过的,一是穿梭于蒲甘佛塔的路面基本为砂石路,如果包车自然可以走往返娘乌的大路,很便捷,但是会错过很多意外的风景,因为有些不是很知名的佛塔群之间都是小沙土路连接,包车根本无法前往,司机也会主动忽略这些佛塔。我肯定是寻求较为自由的安排,因此包车灵活性不大。另外一个原因是出于对自己摩托车骑行的谜之自信,在泰国第一个月我都是用摩托车接送娃上下学的,想来虽然蒲甘路面尘土飞扬,只要骑得慢点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只是想法虽如此,现实还是挺残酷。第二天摸黑起早,蒲甘的凌晨冷得犹如寒冬,穿上带的最厚一件外套也还是在车上瑟瑟发抖。不过刚开始的寒冷过去后,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我也不知死活地加快车速,想去看日出的佛塔抢占一个好位置。悲剧就这样来了,骑出去还不到1公里,天黑路滑,沙土开始飞扬,突然瞥见路面上有一个坎坷,来不及减速避开车就斜倒再顺着惯性飞出去了,我自然也飞出去了一两米后重重摔在地上,那个疼啊!整个胸腔疼得快要爆炸了,只能大口吸气才能使身体正常运作。也不清楚到底摔到了哪里,只能先活动了下手脚和脖子,幸亏好像没有伤筋动骨,瞧一瞧车子好像也摔坏了,后视镜碎成一地。当下四顾茫然,无助感顿生。正在我站在路边一筹莫展的时候,前方有辆电动三轮车朝我飞快驶了过来,其中的一个司机立马跳下车来查看我的伤势,嘴里不停问我areyouok?然后试着转了下我的手脚和脖子,确认我能动之后拿着照明检查我哪里受伤,有了照明我才看见自己的左手掌有块地方已经血肉模糊,腿上好几处擦伤,有一处大的伤口还流着血,脸直接着地磕破了额头,拿下口罩后发现上面都是血,原来下嘴唇也磕破了,唉,总之是惨不忍睹。司机问了我的住址后一人用三轮车把我送回了旅舍,另一人骑着摔坏的摩托车在后面跟着一起回到旅馆,旅舍老板看到我这样也吓了一跳,我跟司机道过谢就直接回房了,真的疼得只想立马躺会。这么早也不知哪家药店开门,医院。正想着下一步,听到敲门声,是刚才的司机又来了,他关切地又问我areyouok,然后立马用碘酒把我上上下下伤口擦拭了一遍,接着用绷带把能缠住的伤口又包了一遍,弄完之后把剩下来的药包塞给我就立马走了。在异乡感受到陌生人如此这般善意,我自然极其感激,酸着鼻子也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感动,不过事后想想,这是否也是世界的常态呢?在国内生活久了,会衍生一种独善其身的生存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管他人瓦上霜。但自从搬到泰国,佛教的浸润使人与人之间煲有着普遍的信任,大家其实都挺热心地去帮助别人,骑着摩托车在路上抛锚,会有皮卡车车主自动停下来连人带车帮你送到维修店而不向你收取任何小费;车子陷进泥潭里有一大堆人帮你哄抬,甚至有一次在乌蒙寺时娃在里头和我走散,他自行走出了甬道到外头去找我,很多人上去关切询问,哭着哭着他就想走到我们停车的地方去等我,可停车场比较远,眼看着他要独自离开,人群中地一位女士立马抱起了他进行安抚,好让他留在原地等待。她自然是怕他走远了会出事,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她!步步莲花的佛国最大的魅力不在庙堂,而是在人心的向善。
在仰光的时候参拜了著名的仰光大金塔,佛教徒的朝圣之地。一到大金塔,你不会再觉得缅甸是个贫瘠的国家,是脏乱差,是罗兴亚人的小孩围着管你要钱,是一双双皲裂黑乎乎的大脚,是妇女带着婴儿在街边乞讨。因为它的辉煌、气度、散发出的金色光芒,仿佛已将幸福恩宠泽披给它的子民,已经许下一个美好的来世。我跪坐在无数的信徒中间,远远望去塔尖,金灿灿的饰物叮叮当当作响,据说塔尖上镶嵌了克拉的钻石,四周挂着1.5万多个金银铃铛,塔顶上用黄金铸成的公斤重的金属宝伞,周围嵌有红宝石颗,翡翠颗,金刚石颗,这些都是虔诚的信徒供奉的。塔身用黄金打造,自15世纪以来,历代国王和王妃都将重量与自己体重相同的黄金加工成金箔贴在仰光大金塔上,可想而知,缅甸人对佛有多么的虔诚。从曼德勒到蒲甘,再到仰光,看了无数的佛塔,满眼都是礼佛的民众。但是,真的,唯有大金塔,能够强烈地感受到那种民心所向,那种“这本是日常”。无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只要稍有闲暇,大家就会来到此地,手捧一本佛书,或者仅仅是一张纸,一篇佛经,或坐,或跪,虔诚的诵读,默默地礼拜。小孩子更是从小耳濡目染,也无怪乎他们的信仰如此根深蒂固。在其他城市,可能大家饭后闲暇就是逛逛商场,而在缅甸,大家把最好的,最珍贵的,最奢华的宝石,玉器,黄金,翡翠都送给了佛祖,他们生活清贫,却内心富足,无私的帮助,真诚友善的笑容,我终于知道它们来自哪里。漫步在这样一座宛如大型宗教博物院的国家寺院,看到很多正在闭目修行的高僧,不禁想着他们是否已经感悟到人性与生命的至善境界,是否已经得到最高的开悟和最大的愉悦?而那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自己又是否可以拥有足够的幸运,能够去触碰到那样的世界?哪怕只有一点点?
离开缅甸那天特地坐火车去了南洋月桂树战争公墓。这是缅甸三处英军公墓中规模最大的,二战后期盟军曾在此展开对日法西斯大反攻,以损失名将士的代价先负后胜,其中名人埋骨至此,而其它阵亡的士兵则尸骨无存,只有写在纸上的名字。
时过境迁硝烟散尽,昔日的战场已经变成如今的公墓,长眠于此的盟军士兵大部分来自英国,还有印度籍和缅甸籍以及多个中国籍士兵。去的那天晴空万里绿草如茵,小乘佛教视死如视生,公墓更像个巨大的市民广场,来约会的情侣不在少数,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庄严和肃穆,反而带点东南亚的热带风情。可当读到墓碑上那些将士的家人和朋友给他们留下的墓志铭时,这一个个墓碑突然有了释放悲伤的魔力,让你不禁潸然泪下。一个19岁的年轻士兵,阵亡于年春天,他的家人在碑上留言:“在太阳落山以后的黑夜以及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清晨,我们会祈求上帝照顾你。”有一些无法确认姓名的阵亡者,墓碑上则写着那句著名的话:KNOWNUNTOGOD(他的一切上帝知道)。我想只有参观战争公墓才会让和平年代生活的我们对战争有如此深切的痛恶。诺大的公墓里不断有打着花伞依偎着的年轻人和游客,我突然想起黑泽明在其电影《梦》里面其中一个叫“鬼士兵”的梦,“活着的人不好好活着,死去的人又不甘心死去,”而对“生之渴望”,其实又如同大梦一场,类似佛偈中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既然一切有所作为无所作为都是无常,只不过是缘起缘灭,那么生之欲和死之空也应作如是观。彼时每天都在手机上刷到祖国疫情的死亡人数和正在感染的确诊人数,也只有这种阿Q式的佛教空观才能给我聊以慰籍,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明明说的却是,“人生苦难重重,但活着本身就是极好的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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